进入含章殿足足半月,若拂才见到袁聪。
和传闻一样,袁聪奉命为愍太子修书并且总注孔孟,身边只有两个黄门伺候笔墨,天子为了他特意在殿后另外开辟一间值房,不让人打扰。
其余下手都只在含章殿中做竹简初步梳理和校对,审阅清楚堆放在一起,每日固定时辰有黄门来抬竹简,送到袁聪处。
这些人里大有学富五车之士,大多比袁聪年纪大,做他父都绰绰有余。
到底人外有人,袁聪总领此事,他自小有才名,袁家顶上罩着汝南王,谁人都不敢开罪他。
曹后把持朝政期间烧毁许多殿内藏书,其中不乏孔孟论着,百家学卷,这件事也成为今人痛批曹后的一大利刃。
天子坐上皇位不久,一连几封诏令,集合文臣,着力在为天下读书人修书这件事上。民心沸腾,人人赞颂天子贤明。
若拂当年曾在曹后身边待过一段时日,那时候她进出宫廷很便利,也常在含章殿内翻找经书,为曹后抄经。半月前,她找到福康公主自荐,得以进入含章殿。
福康公主见到她开心极了,立马为她置办书案,更叫内府做了面珍珠帘子垂在案前给她掩面。
公主说:“满殿酸臭男人,可别让那些酸儒熏杀了你。”
若拂谢恩。
珠帘如公主所说,大摇大摆地垂进含章殿。
但若拂心想,公主说的臭男人里一定不包含袁聪。
“袁侍中!”
“袁大人来了阿!”
“快快煮茶,沏盏热的来!
“炭、炭火、火、再、再、再烧旺些!”
众人埋头苦干的内殿因为袁聪的到来一时喧嚷。
官员们奉他为娇客,结巴都来凑热闹,就怕自己奉承慢了半拍,种种殷勤,却只换来天上仙人淡淡一句;“你们继续案头之事,不必忙。”
隔着珠帘,若拂再次看清袁家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公子。
他的样貌也和传闻一样。
天人之姿,清朗出众。
几年过去,眉目愈发矜贵清冷,骨子里的出尘气度始终没变,他总能保有高人一等的贵气,没有辱没世人对世家公子的想象。
双腿虽不能行,靠黄门抬进殿里,但他涵养极好,不忘与左右颔首道谢,腿是残的不假,偏偏又有一种美玉微瑕,白鹤折翅的残缺之美。这样的美比之完全,似乎更有韵味。
让若拂想起玉玺残缺的一角。
这俩兄弟,若说袁直是凛凛长刃,袁聪定是皇家祭祀所用的礼器,君子端方,不忮不求,他坐在木椅上,顶着古往今来对美男子所有揄扬之词的一张脸,仿佛没有任何俗世欲望。
他的眼看过来时,若拂搁笔。
“袁大人。”
她起身,施礼。
没有错过袁聪脸上任何一丝神态。
殿内骤然安静。
甚至可以听见有人在倒抽凉气。
在座都知道,莽夫周进前脚进洛阳,后脚就参了袁聪几本,袁聪此人只好读书,洁身自爱,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参处,倒是已故府君袁司空,当年居其位,不谋其政,太子落难时没有力保,曹后势败后立即转投汝南王,这等行径,说难听点就是首鼠两端,周进既骂儿子也骂爹,其实也没骂错。
现在参他袁聪,参他袁家的祸首女儿就在几步外。
两家对上,主角还没开口,观者已经屏息。
“这这、是、周家女公子。袁、袁大人,此女有过目不忘的本、本、本事!近日几卷简,多亏她补漏、下官们才、才、才得以交差!”
“是么。”袁聪显然一顿,脸上有淡淡喜色,“真是叫人艳羡的好本事。”
他的声音就像松下风。
语气再平和不过。
这样的话,由他说,哪怕有另外一层意思,也不尖酸刻薄。
何况他本就没有存心刻薄谁。
外头下雪,雪沫在他身后汤汤扬扬,成全其美一般,把人衬得不世出。
铜盆里的炭噼啪响了两声,气氛跟着热了些。
袁聪不视周若拂为眼中钉,且他性子宽和,因此负责抄录的小黄门都敢适时说上两句。
女公子非但记性好,一手字更好,蔡邕那般洞达的骨气学了十成十。
圣人教诲没有埋没火堆,可以重见天日,女公子功德无量。
女公子虽不点卯,每日来得也早。
袁聪卷了一卷新校正的古籍在看,他一目十行,其实早就审完,眼神有过几次小小动摇,但很快被礼法按住。
众人话茬中心的周若拂早也款款落座,伏案做事。
她娴静少语,除了那声大人再无话。
珠帘紧密,帘后面容影影绰绰,出于礼节,袁聪并没多看。
不多时,御膳放饭。
今日吃瓠瓜仔羊汤,大冷的天,羊汤鲜香醇厚,一碗下肚浑身别提有多舒坦。一众文官叁俩结伴